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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人阮阅编撰的《诗话总龟卷四十六·神仙门》里记载了这样一个动人的故事:宋太宗雍熙元年(984年),殿直雷承昊奉命到衡阳去,路上忽然遇到了石恪。都是曾在开封为朝廷画过画的老朋友,见面自然非常亲热。石恪写了一首七言诗送给雷承昊,那时候文人酬唱是很普遍的行为,老雷也没怎么在意诗句的内容。到了晚上,两人还一起住进了国营招待所,聊聊家常谈谈天,第二天早上才分手道别。老雷也真是反射弧超长的人,独自又走了好几里地,突然一拍脑袋惊叫道:“活见鬼,石恪不是死了好几年了吗?”于是赶紧又拿出石恪写给他的诗笺,只见诗句写的是:衡阳去此正三千,一路程途甚坦然。
深邃门墙三楚外,清风池馆五峰前。
西边市井来商客,东岸汀洲簇钓船。
公退只应无别事,朱陵后洞看神仙。
老雷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,带着满腹疑问到了衡阳任所。过了几天,发现自己的办公环境和诗句内容完全吻合:清风池馆,五峰簇拥。西边市井,东岸汀洲。那一窟老雷下班总想去逛逛的朱陵后洞,在石鼓山东侧,相传和南岳衡山上的道家第三洞天朱陵洞相连,甚至传说通往更远的罗浮山。从前有神仙从洞里往南岳去,朝往暮归。当然,我们凡人看到的朱陵后洞,只是一个逼仄的小洞窟,只能容得一几一榻,通往南岳的幽深地穴,是无迹可寻的。后洞里刻了很多历代文人墨客的诗句,老雷在这个神仙洞府里徘徊,读着充满奇幻的诗句,再回味石恪的诗,心里肯定充满疑惑:这个石恪,到底是鬼是仙呢?宋人陈田夫的《南岳总胜集》里,也记载了这件事,干脆就把石恪称作“仙人”了。南宋有名的“扪膝先生”喻汝砺曾经在游览蜀中的玉局洞时,看到了石恪画的仙人壁画,写诗惊叹“屹然四壁呀欲动,神怪夭矫目丧睛。道与之貌非丹青,驭风而行谁使令”,并赞道“异哉石子伟丈夫,胸中磊磊怪所储。玄圃之山帝所居,子游其间堕双凫。不然安知天上有此乐,秃笔一扫凌方壶。”他猜想,玄圃是天帝居住的地方,石恪一定是到那里去游赏过,不然怎么会把仙界的奇幻景象表达得这样栩栩如生呢?苏东坡有一首《石恪画维摩颂》的自书诗传世,诗曰:我观石子一处士,麻鞵破帽露两肘。能使笔端出维摩,神力又过维摩诘。若云此画无实相,毗耶城中亦非实。佛子若见维摩像,当作此观为正观。东坡说石恪脚穿麻鞋,头戴破帽,破衣烂衫露着双肘。他画的维摩诘神力不亚于真实的维摩诘。至于画像和本尊哪个是实相呢,佛门弟子不必有分别心,这就是维摩诘。我想,石恪应该是成仙了,凭他的做派,凭他的气质,凭他的才情。他用充满仙气的逸笔,草草一挥,意趣和禅思都生发出来,让我们像在朱陵后洞里迷茫的雷承昊一样,低回沉吟,幽思无尽。石恪应该是成仙了,那似乎荒率、稚拙的笔墨,不求形似,写我胸中之佛、心头之虎,从容简淡,神完气足,开千秋风气,直接影响了后来的梁楷、牧溪、青藤、八大,是祖师一般的存在。石恪告别雷承昊,是最后一次将行踪示人。之后他去哪里了呢?是隐遁在滋养他的蜀中山水,还是云游于各地的名山古刹?是去和他写真的维摩诘论道,还是匿迹在一代代绵延的,那些逸笔草草的画卷里?